Rika_♠

I can't be selfish with you.
Why you can't know this?

【嘉瑞】恋光之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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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Paro/

全文字数两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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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警——有吸烟纹身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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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送给自己的生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在看完后留下评论

你们对文章内容的评论就是给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万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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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眼泪偷走了心(请务必!拜托!


*

 

格瑞时常梦见自己是一座孤屿。

海上流浪,漫无目的,无所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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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冬天深夜很冷,格瑞刚走出SWAT*总部,一阵瑟骨的寒风就从裤管处直直地钻了上来,像是冰冷的小蛇爬上脊柱;他呼出一口气,瞬间在眼前就化作了白色的雾气消弭。虽然天气寒冷,可附近的街道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处处都在张灯结彩,仿佛金色的闪光银河在人间倾泻。恋人与家人相伴成群着在道路上行走,欢笑着倒数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此情此景之下,茕然一身的他就显得分外异样还有几分可怜了。

事实上格瑞并不是孤家寡人,只是最近他和某个性子仿佛永远长不大的男人之间出现了一些意外变故,这才致使本就可怜地加班到深夜的他却还要迎着这凛冽寒风,独自跨年。

 

虽然在他看来一切都发生得莫名其妙。

 

 

最近嘉德罗斯在和格瑞冷战。

 

这可是个罕见的事情。虽说这小两口平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七天上房揭瓦十天惊天动地,可这些毕竟都还是热战,唇枪舌战肢体接触,男人间拳头与拳头的交流达到了一定程度,再多的不满与愤怒都能化作流出的汗水烟消云散。但这一次却是彻头彻尾冰封寒冬似的·冷战。

他们之间已经互不理会对方超过两个星期了。这对于熟稔格瑞冷漠秉性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可这事一旦套到嘉德罗斯头上,性质可就变了味:从当年高中毕业后,嘉德罗斯以下犯上开始追求格瑞起,到如今成为大型证券公司总裁终于和成为了特警的格瑞修成正果,嘉德罗斯对格瑞那种狂热的执着和近乎恐怖的死缠烂打,甚至为其与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腥风血雨的光荣事迹,时至今日都在为人乐此不疲地津津乐道,且被视作凯撒名言“All for love and the world well lost*”的最佳模板。这样的嘉德罗斯会跟格瑞冷战实在是太叫人大跌眼镜,甚至有一些隐秘的小道传言说嘉德罗斯是终于厌倦了格瑞,这一次两人怕是要彻底拆伙了。

 

 

 

俗话说是七年之痒,可今年却是他和嘉德罗斯相识的第十年了;十年的时间,再狼狈的样子再恶劣的性子都摸得一清二楚,两个人也都老大不小了,青梅煮水都早已酿成了酒,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完之后再谈分手会不会未免太引人嗤笑?

 

 

冷战的导火索是嘉德罗斯发现格瑞抽烟。

 

清俊的青年五官俊朗,眉眼间还留有少年时代精致的影子,神情仿佛永远带着些许紧绷的冷漠与不近人情,却拉扯着脸部的线条愈发雕刻般地清晰;骨节分明的白皙指间于黑夜里挟着一支白烟袅袅的烟,火光同烟圈的阴影落在他的半张俊脸上,使得他平添几分落拓的痞气,却又看上去该死地颓丧性感。

 

深夜帅得无懈可击的孤寂青年点烟独品,这画面无论是在怀春少女还是丧病艺术家眼里可都是不可多得的美景;只是很可惜,这张主角名为格瑞的美图落在了深夜醒来发现床边无人的嘉德罗斯眼里,无异于1970年秘鲁的白色死神大雪崩。

 

气不打一处来,嘉德罗斯大跨步迈上前,迎着格瑞略显惊愕的目光将他手里的只剩下小半截的烟夺走,然后狠狠丢在阳台地面上用脚碾碎,像是在借此宣泄他满腔的怒火。这周身若即若离的烟草味更是助长了心底烈火的疯长,他咬牙切齿地发问:

 

“你居然抽烟?”

 

格瑞看着眼前状似有要将他活活撕碎征兆的嘉德罗斯,实在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发这么大的火;事实上从高中起,格瑞就开始接触烟了,但这么多年来都抽得很少。SWAT的高压强工作对生理与心理双重的摧残都堪称折磨,局内的心理训导室每周都要他们上交心理测评报告,生怕他们一个想不开某天抄起枪就朝自己的太阳穴来一发。纵使是格瑞有些时候也会感到疲惫,所以极其偶尔的某些时候——例如这个晚上,他会简单地抽上这么一支烟借此排遣苦闷。

格瑞对自己的行为很克制,他抽的少且从不咽下,所以完全不会产生对烟草上瘾的可怕后果。他猜想嘉德罗斯是认为他吸烟的行径危害到了自己的健康,但当他这么跟对方解释后,嘉德罗斯却仍是阴着脸命令,没错是命令他再也不许碰烟。

 

 

这就不可理喻了。

 

每个人总有那么些隐秘的癖好和自由,哪怕是关系再亲密无间的恋人也得相互纵容。依如他容忍嘉德罗斯造型奇异的耳饰与夸张的星星纹身,凭什么嘉德罗斯就非得扼杀他这无害的消遣途径不可?

于是一触即发的激烈争吵不可避免,期间两人差点就动上了手;而之所以说吸烟事件不过是冷战的导火索,是因为这之后的争吵又牵扯出了更多的东西来:就在这一天的早些时候,格瑞得知了上头给他下达的,到利比亚跟进任务的调令被嘉德罗斯用一种强硬的灰色交易手段扣留了。嘉德罗斯当然可以解释说这是他以恋人的身份出于对格瑞人身安危的顾忌才这般举措,但这种行径确实令格瑞难以接受,他认为这是对他的不信任与限制——格瑞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古怪,这世上或许不曾活着一个名为格瑞的人,一直在踽踽独行的是他那可笑却又不容侵犯的自尊。他这一生只准许了嘉德罗斯一个人令他甘愿低头臣服,可这不代表他的人生就此就必须完全为嘉德罗斯所掌控。


于是他烦躁地说:

“你到底想怎样,嘉德罗斯?”

 

不可一世的金发男人却突然缄了声,他咬着唇一言不发,可剧烈起伏的胸膛与拧紧的眉宇怎么看都是在竭力地遏制自己;这种状态的嘉德罗斯格瑞并不是第一次见了,上一次是在他拒绝了嘉德罗斯突如其来的求婚之后。

 

好吧,拒绝求婚的事情大概才是一切矛盾爆发的根源,自那以后嘉德罗斯的神情间总透着一股散不开来的阴鹜。格瑞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时隔了那么多年,嘉德罗斯却突然对他提出了结婚的要求。他性情寡淡,多巴胺对他几乎完全失效,这一生再经受不起第二次感情的洗礼,所以他断然不可能背叛嘉德罗斯;他们之间没有孩子,更不存在什么包养关系,两个人自己养活自己都绰绰有余,所以也没有什么经济利益的纠葛。那么为什么非要结婚呢?结婚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多了一对只有物质价值的戒指,两本放着生灰的证件罢了。

可嘉德罗斯却不这么认为。

 

思及至此,格瑞的胸口又蒙上了一层暴躁的阴霾。他将围巾垂下的流苏甩到身后,一只手下意识地从大衣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支白Marlboro,指节在兜里摸索时硌到什么硬物,取出来一看才发现是当时嘉德罗斯求婚的戒指——求婚失败后还是被对方气急败坏地塞给了他。格瑞随手将它捏在掌心里,然后给烟点上火第一次忍不住咽下一口烟,那种夹杂在浓厚烟草味之间的浅淡薄荷味令他头脑稍微清楚了一些;他摊开掌心去看那枚价值连城的宝石戒指, 吐出的白色烟圈熏在戒指的红宝石棱面上将视线迷蒙成斑驳陆离的迷境。

 

在一些地区的古老传说里,人们坚信红宝石能够保护人永远不受伤害:于是那些武士们甚至在身上割开一道裂口将红宝石嵌入自己的体内,相信这样就能得到神的庇护,刀枪不入。可格瑞不知道嘉德罗斯执拗将这枚宝石放在他的身上又是有何意义。

 

 

原本昏暗一片的小路旁,距离他最近的一盏灯闪烁了几下突然亮了起来。

 

视野仿佛一瞬间剧烈地瑟缩了一下,脚下传来一种如同在台阶上一脚踏空的失重感。一时间格瑞只觉得眼前有白光炫过,指间的烟不知不觉落下了地,而在他再度完全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经与此前截然不同了。

 

 

由黑夜骤然转为白昼的剧烈视觉差异让格瑞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钟,然后就迅速恢复正常思考模式想着这又是哪里的无聊人士或是多事之人搞出来的猫腻。烟头被风刮走,风衣猎猎作响,额发贴在脸侧,格瑞在大风里眯起眼只觉眼前的环境分外眼熟。

 

他走到这一处空地的边缘往下望去,看到的是熟悉的操场与林荫小道——他度过了三年跌宕起伏高中生涯的学校。

他此时是在他高中学校的天台上。

 

这是怎么回事?空间穿梭?是一轮新的整蛊游戏亦或是他的神经错乱了?

而后格瑞发觉了那枚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戒指不知何时已经套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思考间隙格瑞敏锐地嗅到了空气里LUCKY STRIKE烟草的味道,和着冷风有几分呛人。这不该在学校里出现的高级烟草气味引起了格瑞的注意,他绕过墙看见了烟味的源头:金发少年支着一只腿坐在天台的围栏边缘,校服外套敞开,裤腿半长不短,毫不规矩的制服装扮彰显少年的特立独行;耳饰围巾皮手套,配上那张桀骜不驯的俊美脸和手里的烟十足的坏学生模样,更像是他不羁的灵魂对这世界一切常理的叛逆与不甘。年轻的坏小子显然是第一次偷尝禁果,吸入吐出的节奏毫不着调,只知道咬着烟一味往里头吞,结果反而被呛得咳嗽连连。

 

那个身影格瑞真的是不能再眼熟了,毫无疑问是——十年前,十五岁的嘉德罗斯。

 

在格瑞终于反应过来他确实是经历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时光穿梭同时,他心里只想狠狠嘲讽嘉德罗斯——自己还不是屁点大就学着坏去抽烟,居然那么多年后还能一本正经地来教训他?初尝此事的嘉德罗斯可不懂格瑞那些避免产生瘾头的秘密,眼见着嘉德罗斯那毫无技巧的方式只是徒增尼古丁的摄入,毁掉他的嗓子,进一步侵害他脆弱的肺部罢了,格瑞终究还是叹着气无法坐视不管。

 

他一把抽掉了嘉德罗斯手里的烟。

那张熟悉至极却明显要青涩圆润上好几倍的脸挂着惊愕的表情转向他,说实话格瑞心底陡然有几分快意——就是这张脸颠覆了他平和的高中生涯,甚至将他的整个人生都搅得天翻地覆。十五岁的嘉德罗斯远没有未来沉稳与克制,可野性的直觉本能还是总要远胜于大脑的理解,根本不在乎来者何人,他的拳头直直地冲向这个胆大妄为入侵了王的领域,挑衅了王的尊严的入侵者。

 

 

嘉德罗斯有着难以置信可怕的战斗力。

这个事实毋庸置疑,就连SWAT综合实力榜首的格瑞都不得承认他从未在嘉德罗斯手下占到过半分便宜。

 

可当十五岁的毛小子嘉德罗斯遇上二十六岁的训练有素的特警格瑞,那结果就毫无悬念了。

——格瑞三两下就轻轻松松地制服了嚣张跋扈的坏小子。

 

“才多大就学别人抽烟,你有什么非得抽烟的理由?你是不想要下半生的命了吧。”

 

不得不说,这几年来一直和嘉德罗斯厮混的最佳成果可能是他治好了格瑞的话废,甚至嘴都磨利了不少,因为嘉德罗斯总有千万种能够让格瑞爆粗的理由。嘉德罗斯挣扎中的视线在触及到格瑞的脸时变得有些复杂,甚至显得有几分困惑,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之人的态度突然变得与此前天差地别;这个表情叫格瑞暗下心生不好,他怕是估计错了时间节点,误以为此时他们还不曾相识。果不其然他听着对方迟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格瑞?”

 

在格瑞遥远的记忆中,在他的整个高中生涯里可从来没有对嘉德罗斯摆过好脸色。无论是面对他的围堵,约架,甚至是拙劣的示好都是冷脸相待,何曾有过主动关心对方,甚至还动手去干涉对方抽不抽烟这种事?难怪嘉德罗斯要觉得奇怪了。

嘉德罗斯虽然觉得不同寻常,但也只限于对格瑞的态度和突然增进的实力。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没什么复杂的心性,而且还是个重度脸盲——从来不记别人脸的那种,所以就连十年后格瑞拔高的个子略显不同的面庞也没看出个差异来,全当是褪去校服的结果。只是嘴上依旧不依不饶:

 

“你自己也抽烟!”

 

这话还真的一时间堵住了格瑞。确实在格瑞还未遇见嘉德罗斯之前的高中生涯里,他是有在和香烟打交道的;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嘉德罗斯应当是嗅到了他身上此前残余的烟草味才做出了这样的推断。可他抽的那种方式和嘉德罗斯这种牛饮能相提并论吗?虽然预估错误导致格瑞现在有些尴尬,可毕竟已经出手又不好就此撒手不管,于是格瑞冷哼着皱眉,压制住试图伸腿来踹他的嘉德罗斯,压下声音警告又挑衅:

 

“我跟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过是为了追求新潮,这一点意义也没有。”

“换成你就有意义了?”

……

不想再和从十年前就很幼稚的男人继续扯嘴皮,格瑞干脆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武力降服。

 

“现在的你可没能力来管制我,十年后再说吧。”

 

说完后格瑞自己先愣了愣,因为确实现实就是——他抽掉了十年前嘉德罗斯手里的LUCKY STRIKE,而十年后的嘉德罗斯夺走了他指间的Marlboro。他刚刚瞥见了嘉德罗斯校服边缘代表一年级生的红条纹,按照既定的时间轨迹来推算,这个时期正是嘉德罗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他的围堵愈发热烈的复杂时候。过去格瑞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嘉德罗斯能够一直保持对一个一直对他冷面冷言的人的热忱,现在细想之下他此刻现身此处,或许就是命运轮回中紧紧相扣的一环。

这一晃神就让嘉德罗斯抓住了空档,他猛得反手挣脱格瑞的桎梏,长腿在空中一扫转瞬整个人就落在了几步开外。格瑞看着他眼底燃起那种他熟悉至极却几乎要被他遗忘的狂热火光,被挑战的愤怒与棋逢对手的愉悦将他交织成一个复杂的个体。

 

“不用十年,只要我在现在赢过你就够了。”

 

而正当斗志昂扬的坏小子打算再朝着格瑞扑来之际,天台的大门突然被重重地打开——来势汹汹的训导主任看到这衣衫不整的二人一副干架的姿态气得吹胡子瞪眼,视线捕捉到地上仍燃着火星的烟头更是怒不可恕:

 

“你们两个——!”

 

在格瑞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也被训导主任认作了学校的学生之前,嘉德罗斯原本朝着他冲来的拳头生生转变为抓住他的手腕,他一脚踏上满是缠绕着的蔷薇藤的墙头,自说自话我们换个阵地,他偏转过头的脸上那一抹张扬而略显痞气的笑容几乎炫了格瑞的目;就像是飓风牵引着风筝的细线,格瑞感到自己的手被朝着嘉德罗斯的方向拉扯,然后下一秒——嘉德罗斯拉着他一同跳下了天台!

 

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凡人,当然不可能直接从楼顶跳到底部,他们只是落在了下方浓密蔷薇丛里的矮墙上,就连头顶训导主任气急败坏的怒斥声都尚还可闻;嘉德罗斯一往无前地踩着蔷薇藤奔跑,而抓住他手腕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此时已经是蔷薇盛开的最后一个月份了,几乎没有什么完好的花在盛放,可随着他们二人的跑动,还是有无数的花瓣在他们身边四散起舞,如同一场虚幻的美梦。

这个时候的格瑞比嘉德罗斯要高,被他拉着跑腿不能完全迈开,而在狭窄的矮墙上奔跑,时不时还要被脚下的蔷薇藤绊住更是跑得磕磕绊绊;格瑞忍不住眯起眼去看前方拽着他的少年:夕阳垂暮,金色的霞蔚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金发轮廓都晕染得模糊,花藤上的尖刺将他露出的脚踝勾划出细细的红痕。他的背影尚还瘦削单薄却已经隐隐透出一股值得信赖的坚毅,他抓住他的手炽热又有力,就像是在带着他叛逃一场注定的命运。漫天的粉紫色蔷薇花瓣中,格瑞想着以这个时间的格瑞来说,他应该马上甩开嘉德罗斯的手,制止对方这种我行我素的恣意妄为。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最终还是没有松开手。

 

那是他最初遇见的少年啊!是都快要被他遗忘的那个最桀骜自由的嘉德罗斯,他怎么能不去怀念?所有的棱角都尚未被时光打磨,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霸道,如同一场暴风雨盛气凌人地闯进他的生活里,剥去他的伪装击碎他心脏的冰层,在他的世界里肆无忌惮地剑走偏锋。

 

 

一直沿着矮墙跑,直到一处的蔷薇丛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间隙,嘉德罗斯停下了脚步,然后横着身子往里头探了进去;格瑞跟着他走出花丛,豁然开朗的视角令他不由得瞠大了眼:他们竟是已经翻墙出了学校!

看来这是嘉德罗斯的秘密通道了,一时间格瑞有些百感交集:在他已经逝去的高中生涯里从不曾知晓这密道的存在,它作为他所不了解的那个嘉德罗斯的一部分却是直到十年后的如今才与他共享。他直勾勾看着嘉德罗斯抖落身上的花瓣,那只之前被他握过的手还在发烫,挑眉问道:

 

“所以,要打吗?”

 

“不打了。”

“我改主意了,陪我去个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嘉德罗斯松手的那个瞬间动作显得有一丝不自然;十五岁的少年有一双长腿,轻而易举地就跨上了一旁的金色机车——动作娴熟到让格瑞眼皮直跳,就在他都还没去质问未成年的嘉德罗斯究竟无证驾驶了多久前,对方已经甩了一个头盔过来。理解了他的意思后格瑞连嘴角都抽了起来——让十五岁的嘉德罗斯无证驾驶骑着机车载他?又不是拍偶像剧,还不如给他一刀呢。

而嘉德罗斯才不在乎他在顾虑什么,甚至好像都不在意格瑞会不会跟上来。风吹起他脸侧的头发,直到这时格瑞才发觉这个时候的嘉德罗斯脸上还没有那个扎眼的星星纹身,覆盖在那一处的是什么别的物事;他径自就启动了车,末了还斜过眼嘲讽他:

 

“你想自己开一辆也行,那边多的是车子,我想这应该难不住你吧,学长?”

 

眼见着嘉德罗斯迅驰离去的背影,格瑞的目光在一旁的机车上反复了好几遍,就这样放任嘉德罗斯开着危险的车横行四方?他最终还是咬咬牙蹲下身撬开了一辆机车的电门锁,在心中对车主默念了两句抱歉,然后心一横将里头的两条线对着一接!

 

机车呼啸而去。

原地留下了一大沓钱。

 

嘉德罗斯的车子拐进了一条深巷,然后在一间废弃的旧屋前停了下来。

走进去后只看见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针头,塑料台,消毒液,纯净水,连凡士林到肾上腺素都一应俱全。嘉德罗斯满不在乎地在桌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抬起眼去看格瑞:

 

“帮我在这里纹个图案吧。”

 

格瑞被他这句话惊得不轻,想着嘉德罗斯真的是得了寸就进尺。视线下意识落在嘉德罗斯手指所指的部分——那一块未来将被星星纹身覆盖的皮肤上有不大不小的一个十字形的伤疤——他从不曾知道它的存在。一大堆的话堵在嘴边例如别疯了我根本不会你是真的不怕病毒感染致死吧……可在触及到嘉德罗斯神情的那一刻全都缩了回去。他的眼神很平静,可唇线的幅度却微微不羁地上翘,完完全全不容拒绝又胜券在握的模样。

 

那是他下定了决心且绝不妥协的表情。

 

 

讲真如果没有未来十年嘉德罗斯的安然无恙,还有嘉德罗斯做足了功课极致详细的现场指导解说,格瑞是断然不敢真的举起刺青枪对着嘉德罗斯的脸下手的。竭尽所能消毒完后他微微颤着手问他要什么图案,他答简单就好,于是格瑞开始描摹星星的轮廓,同时心下忍不住感叹世事无常:那在未来不知被他嫌弃过多少次的星星纹身的缔造者竟然就是他自己。难怪此后嘉德罗斯对他从不止息的纠缠,他们原来早在这时就有了“肌肤之亲”。

作为特警格瑞几乎见过这世上所有的伤疤,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判断出了嘉德罗斯脸上的那两道是刀疤。这个认知叫他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线不由自主地放得非常温柔:

 

“这是怎么弄的?”

 

嘉德罗斯颤了颤,似乎是还在回味格瑞这罕见的温柔,他垂下眼,金色的睫毛覆在脸上成为一小圈剪影:

 

“没什么,只是过去的一个印记罢了。”

 

“你很不想回忆这段过去?所以才要想方设法把它遮掉?”

 

 

“恰恰相反。”

 

嘉德罗斯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为了让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这伤疤带给我的一切。”

……

 

格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没有想到嘉德罗斯这简单纹身背后还有这么沉重的含义。事实上听着嘉德罗斯手把手的教导,他毫不怀疑在此之前对方绝对是打算自己下手的,于是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嘉德罗斯非得要让他来做这件事?他忍不住问出了声:

 

“那为什么要让我来帮你?”

 

“就只是‘想’,以前有人跟我说‘这世界没那么多因果,放任自己的直觉,想到什么就去做,永远别让自己后悔就好了’,所以我只是顺应了自己的心意。”

 

嘉德罗斯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与他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张扬姿态大相径庭,可他却抬着眼毫不倾斜地注视着他的脸庞,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刚刚纹上的星星映照下仿佛落满了星屑。格瑞的心脏突然怮动了起来,高中生涯的嘉德罗斯留在他脑海中最深刻的标签就是“不可理喻”和“莫名其妙”:永远不知疲倦地找他约架,在路边朝他无缘无故丢来一盒牛奶,将他堵在墙边憋红了脸却仍是一语不发……而这一切在这一句话解释下突然全都有了答案。

他们两人未来的结合在那时还毫无征兆。可既然他在日后会为嘉德罗斯动心,那时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一直对嘉德罗斯所做的一切视若无物,冷眼相对?

格瑞却是想不起来了。

 

他情不自禁伸手捋过嘉德罗斯脸侧的一咎头发,这个暧昧的举动让嘉德罗斯的眼睛微微瞠大;被那双澄澈金眸直勾勾地注视让格瑞不由得心中发慌,他仿佛被烫伤了一般试图将手收回,却马上被对方扼住了手腕。此刻嘉德罗斯面上的表情略显狼狈——依如他高中时期每一次堵住他时的欲言又止;年轻的少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耳尖一片绯红,可依然不移开他的视线,他清哑着声:

 

“格瑞,虽然很突然,但我想说……”

 

他要说什么?格瑞的心脏无法自控地狂跳,在他们以打打杀杀度过的暧昧不清的高中生涯里,在那段彼此交错却从未重合的时光里,那让嘉德罗斯无数次如鲠在喉无法言表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格瑞,我——

 

格瑞站起身来落荒而逃,手里的仪器摔在了地上。他在巷子里喘着气蹲下身,尽管他的确是在希冀着那个答案,可他不能去听:他感到被背叛又难受,那句话的后半句应该属于那个十年前的格瑞,属于那个永远茕茕孑立却渴求着有人能对他伸出手的格瑞。他的人生颠沛流离了二十几年才终于被一个叫嘉德罗斯的人标记了所属,可原来早在很多年前,只要他再早一点舍弃无用的故作冷漠,就不必再孤独地继续流浪。

狂风骤起,周围的树枝被拉扯出狂乱的弧度,梧桐树叶在他面前张扬地起舞,就像是在昭告这场时空旅行的倒计时;风卷起沙尘冲进眼里,一时间格瑞不得不闭紧双目阻止风尘入眼。格瑞觉得他没听完的那句话像是一根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胸口,可他回想不起十年起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但很快格瑞就将这些繁兀的思绪通通都暂时抛到了脑后,眼前再一次天旋地转后逐渐清晰起来的画面印证着这场时空旅行尚未告终;浓沉的夜色一望无际,格瑞朝四周定睛一看,不禁苦笑自己为何不是落在天台就是屋顶。

 

从脚下传来人的谈话声,格瑞俯下身透过这老屋的缝隙朝里看,只来得及看见寒光一凛,血红一闪——年幼的金发男孩退开几步,将绿发的女孩护在自己的身后,白皙的脸上鲜血直流,可即便是面对着几个身强力壮还持着刀的成年人,他的眼神依然傲慢又坚定。

稚嫩的声音中暗含警告:

 

“我说过了,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格瑞几乎控制不住要冲下去!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金发男孩是嘉德罗斯,而那个受伤颇重的女孩是蒙特祖玛。霎时间过往听说过的传闻都一齐涌上心头:对圣空这个家族恨之入骨的人数不胜数,而嘉德罗斯作为继承人一直被保护得无懈可击,于是某一次那些人心生一计,从他身边的玩伴下手借此引他出来……

尚还年幼的男孩已经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了太多,他并不在面上表现出疼痛,任由那鲜血流淌他皱着眉交涉:

 

“你们想要什么?钱?还是?”

 

他面前的男人歹毒一笑,朝着他高举起手里的刀:

 

“很遗憾,我们不要钱,只要你的命!”

“要怪就怪你的姓氏吧!”

 

 

砰嘭——!

窗户玻璃碎溅开来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嘉德罗斯看见那原本已经近在眼前的刀子转瞬间就被击飞到了地面一角,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银发飞扬,他将那些人击倒的动作算不上十分优美却足够凛冽流畅。整个变故从发生到结束的过程实在是太快,以至于当格瑞已经附身抱起昏迷的祖玛消失在屋内时,嘉德罗斯仍在发愣。

心下暗恼自己怎么能就这样任由一个陌生人在他眼前把祖玛带走,嘉德罗斯急忙跑出了屋子,却看见祖玛被安放在一处干净的草坪上,而那个人已经消失无踪。

 

 

格瑞在一旁默默看着嘉德罗斯和蒙特祖玛被来寻他的人带走,然后一路跟着他们的车子进了一家普通医院——大张旗鼓地招来私人医生不仅浪费时间而且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惹眼。他不能和这个时代的嘉德罗斯见面,因为和十年前不同,十七岁的格瑞和二十七岁的格瑞在外表上已经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异了,但在这个时间轴里他还只是十三岁的小孩。于是他只有坐在嘉德罗斯病房窗外的一棵树上观望。

他用指腹蹭过手上的戒指,现在他终于开始相信宿命轮回一说了:要不怎么能这么巧合的,他才刚刚揭开嘉德罗斯纹身下隐藏的秘密,马上就又触碰到了秘密之下的秘密?

 

“我知道你在。”

“你是谁?”

 

嘉德罗斯的突然出声终止了格瑞的沉思,夜色很深,格瑞可以肯定嘉德罗斯连他的轮廓都看不清,可对方就是直勾勾地望着这个方向,不知是凭借非同凡响的直觉还是别的什么。

格瑞知道以嘉德罗斯的性子一旦认准了什么事就一定要坚持到底,若是他继续保持沉默,保不准嘉德罗斯就翻窗出来上树了;可他回答不了嘉德罗斯的问题,只好用另一个问题回复:

 

“为什么不让他们帮你处理伤口?”

 

听出了对方在回避自己的问题,但嘉德罗斯能听出那声音里真切的关心,他还能判断对方对自己并不是别有用心;他把脑袋转到另一个方向,声音有一点闷闷的:

 

“处理了它就会好,好了之后它就会消失,可我不想它消失。”

 

—我是为了让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这伤疤带给我的一切

 

十年前的嘉德罗斯说过的话骤然涌入格瑞的脑海,这伤疤对嘉德罗斯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是英雄救美的勋章?是被人胁迫的耻辱?

 

“我不想忘记,我要永远记着它,记着弱小会伤害到我身边的人,记着所有值得珍惜的东西都很脆弱,如果不能掌握就很容易消失,还有——”

 

嘉德罗斯顿了顿。

 

“永远记住现在这个我。”

 

这句话狠狠击中了格瑞的心脏,他突然为自己毫无缘由的吸烟欲找到了理由。

记住这个一无所有习惯孤独的我,记住这个弱小到不堪一击却还能故作坚强的我,记住这个还能够为所愿所爱不顾一切,九死不悔的我。

 

人一旦沉溺安乐,就注定灭亡。

原来他和嘉德罗斯是一样的,永远都在患得患失。

他们都在畏惧改变。

 

“……你永远都不会变的。”格瑞喃喃地说道。

 

“这世上所有的物质都永远处在运动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永恒不变。”嘉德罗斯皱着眉纠正了他的说辞,然后他就像是非常困扰一样,提出了一个以他的年龄来说过于成熟的问题:

“为什么这世界总是有那么多我们无法掌控的变数呢?就是这些变数逼得我们不得不改变,逼得永恒不再永恒,我们又该怎么做?”

 

熟悉的风再次在身边刮起,卷挟着夜来香的馥郁吹拂起他的银发,嘉德罗斯的稚嫩侧脸在夜色里隐约与未来的他重叠在一起,像是覆霜的松柏。格瑞看着指骨上的戒指在黑夜里煜煜生辉,在有过一次经历之后格瑞知道这是这一段时光旅途又要结束了的征兆。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回答一个问题应该还够。

 

格瑞想了想,他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给这个时候的嘉德罗斯,因为本身他的人生就全部只归属他一个人在驾驭,没有任何人能够干涉。可这个问句又未免显得有些悲观,格瑞不希望嘉德罗斯的人生从这时就开始笼罩阴霾,于是他思考了一会儿说:

 

“这世界没那么多因果。”格瑞的身影逐渐开始变得半透明,他不是很擅长说这种话,所以不得不停下再斟酌一下词句,在他的身影完全化作荧光前的最后一秒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放任自己的直觉,想到什么就去做,永远别让自己后悔就好了。”

 

 

酒吧的坐台在偏暗的暖色灯光照耀下透着一种琉璃般的光泽;酒保修长的手指穿梭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间,比他们唇角蜜色的笑容更加迷人。

 

嘉德罗斯倚靠在吧台上,他的面前是一杯色彩绚丽的“八号当铺”,硕大的冰块被他手中的细管戳弄得在杯内叮当作响;他瘦削的背脊在昏暗的背景中,脆弱又坚强;他被灯光渲染成琥珀色的瞳孔像是上好的松子酒,与这周遭嘈杂却又醉迷鎏金的堕落格格不入。

周围的世界是热闹的,喧嚣的,而他却是惘然的,无措的;不知名的寒意从指尖传遍全身,终于冻结了血液。

 

 ——他没有流泪,然而他的双目却血一样的通红,所以他的悲伤更像是一种椎心泣血的隐痛。

 

 

 

在嘉德罗斯执意要酒保再给他来一杯COCO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雷德在用眼神吓退第二十三个试图上前与这个一掷千金买醉的颓痞美男搭讪的舞女之后,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一把压制下嘉德罗斯准备在账单上签名的手,略显急切地说道:

 

“够了!老大!真的够了!”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嘉德罗斯这罕见的颓废与丧气了!嘉德罗斯在他的心中一直与神同等,可这一刻,他恍若彻底卸下了那属于嘉德罗斯光辉的骄傲,脱下了天神的外衣,而终于沦落为大千世界里俗庸的凡夫俗子之一。

 

嘉德罗斯偏过头看着他,他喝了很多酒,那些空酒瓶在面前被摆成笔直的一条线,像是夕阳里片光零羽的地平线。他眼角发红眼神涣散已经有点微醺的模样;他琥珀色的眼底像是有着破碎的光,一点一点地撕裂了黑夜,也撕裂了他的克制。

 

“呐,雷德,刚刚那个酒保告诉我,点‘八号当铺’这种酒是要有所觉悟的,它能实现我心底最深处无人窥探过的愿望。”

 

雷德不做声,他直直地望着他,他知道能够进入嘉德罗斯愿望的人只有那么一位,同样能够让嘉德罗斯将骄傲全然弃之不顾的也只有那个人。

 

 

“……但是我要为实现那个愿望付出同样程度的代价。”

 

雷德的嘴唇动了动,有千万句的规劝已经翻滚在嘴边可一句也说不出来,最终他看着那杯分毫未动的鸡尾酒,却还是只能说:

 

 “那你为什么不喝呢?”

 

嘉德罗斯径直取走雷德桌前同样没有被动过的威士忌,昂起头灌下一口,他修长的脖颈在隐晦的光下仿佛不堪一折;他自嘲地笑笑,通红的双眼令他恍若游离于世的孤魂。

 

 

“我怕我担负不起那份代价。”

 

 

 

格瑞隔着重重人群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听见了他和雷德的对话。他当然知道是什么致使嘉德罗斯不复往日天之骄子的辉煌,而自甘在这酒吧里买醉堕落。他没有忘记嘉德罗斯身上的衣服,因为那一天,嘉德罗斯罕见地将黑西装白衬衫穿戴得整整齐齐,早早地守在总部外等候他。格瑞误以为他是要去参加什么正式的酒会,就跟他说如果有事情的话没必要来接他,他可以自己回去。结果嘉德罗斯拉着他的手走到一旁的小道里,像是那无数被他们所诟病的恶俗狗血剧一样取出了一枚戒指,单膝跪下向他提出了求婚。

 

和我结婚吧,格瑞。

 

 

那个瞬间格瑞的大脑一片空白。

实在是太突然了,那个字眼猝不及防地就击穿了格瑞心脏用以自我防御的屏障,危险预感排山倒海地侵袭而来,以至于格瑞几乎是本能地说出了一个“不”,然后将戒指狼狈地塞回嘉德罗斯的手里。

他当然看见了嘉德罗斯眼里的悲伤和他那无法掩饰的受伤表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可身体的本能远远快于心理替他做出了抗拒。那是嘉德罗斯第一次在他面前只留下背影离开,格瑞张着嘴却无法为自己做出任何的辩解,只有捏紧了手里的戒指看着嘉德罗斯决绝远去的背影。

 

嘉德罗斯不知道那个晚上格瑞曾经满世界寻找他的身影,他去过他的公司去过每一个他们约过会的地方去过了每一个他觉得有可能的地方,可直到这一次的时空穿梭,格瑞才知晓原来那时的嘉德罗斯身在此处。

 

因为他从不曾设想过这个可能性。

 

在他的眼里嘉德罗斯永远是骄傲不败的,他是一道明亮到刺眼的光,他宁愿搅碎自己的内脏咬断所有牙齿将血全部咽下,也绝不将自己的软弱展现在其他人眼前,更不要说是痛苦。他有着坚不可摧的脊梁和战无不胜的灵魂,哪怕这世界大厦将倾摇摇欲坠,他也永远屹立不倒。

可就是这样的嘉德罗斯,却因为他的一句“不”,就背弃了自己过往所有坚守的自我信念,放任自己与其他受伤的人一样随波逐流。

 

格瑞走了上去。

雷德马上就看见了他,他神情复杂地将视线在已经醉得有些意识不清的嘉德罗斯和格瑞几个来回,最终还是站起了身把嘉德罗斯身边的位置让给了格瑞,喉结滚动了几下仍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桌上的酒瓶,嘉德罗斯的颓态,这比任何的语言都要有说服力。

 

 

 

格瑞开了一个小包间,顺便刷爆了自己的信用卡替嘉德罗斯这一夜的疯狂买了单。费力地将嘉德罗斯从吧台那里背了起来,格瑞觉得嘉德罗斯身上的酒气几乎要将他也熏醉了。而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嗅到了熟悉气味的缘故,一开始还本能地抗拒别人近身,但在脑袋贴上格瑞肩窝的那一瞬里立即就放弃了抵抗,而且还像是依恋母亲的幼兽一样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格瑞的颈部,闭着眼睛拱蹭。格瑞被嘉德罗斯贴着他肩窝的柔软金发弄得发痒,还有些心猿意马,于是在一脚踢开包间门之后,立刻心急火燎地把男人扔在了沙发上。

 

骤然失去温暖让嘉德罗斯皱起了眉,原本已经闭起的眼睛睁开一条半闭不闭的缝,像是两汪藏匿在密林中的金色湖泊;格瑞起身打算要一杯温水给这男人醒醒酒,结果一下子手腕就被狠狠拽住了,毫无防备之下他重重地栽倒在嘉德罗斯的身上。迎面而来的是混杂着鸡尾酒的Chateau Auson红酒味,而他的鼻尖正对着嘉德罗斯敞开的衬衫领口,独属于成熟男性的荷尔蒙气味再添上醇美酒香,足够燃起整片狭隘空间的意乱情迷。格瑞抬起眼去看嘉德罗斯的脸:对方眯着眼似是是在仔细地辨认他的模样,一声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

 

“……格瑞?”

 

那声音中暗藏的小心翼翼与欣喜叫格瑞鼻子一酸,他刚想应一句“我在”,可嘉德罗斯已经倒了回去,自己反驳了自己:“不对,你怎么能是格瑞?如果被格瑞看见我这个样子我宁愿去死。”

然后他又像一切喝醉了的人一样发起了酒疯:

“雷德!跟你说过了别给我找什么跟格瑞长得像的女人了!他们完全不一样!”

 

说完他躺尸了一两秒,又补充了一句:

“男人也不要!”

 

……

一时之间格瑞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消化这句信息量巨大的话,还是去把还没走远的雷德抓回来揍一顿。

 

 

可这些都不重要。

他叹了一口气,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拍了拍嘉德罗斯略微发烫的脸:

 

“你喝醉了,嘉德罗斯。”

 

“我宁愿我是醉了。”

 

嘉德罗斯的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沙发里,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简直就像是睡着了的轻柔呼吸,可他仍然死死扣在他手腕上的五指告诉格瑞他依旧醒着,他说出的话不知是呓语还是喃喃:

 

“……我不想他抽烟,不想他去利比亚,不想他拒绝我的求婚。”他像是渴望关怀的小孩子,有了倾诉对象后就不依不饶地控诉自己的委屈;“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世界,让他愿意收敛所有的锋芒停留在我的身边。我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让他安心与幸福,可结果这不过只是我的妄自尊大!即便是在我身边,他仍然会一个人在夜晚孤独地抽烟,仍然时刻想着要展翅离开。”

 

格瑞没有想到自己抽烟的那个场景带给嘉德罗斯的是自尊彻头彻尾的凌迟,还有铺天盖地的不安——原来嘉德罗斯也不是那个十全十美的嘉德罗斯,在爱情的这件事上他同样如履薄冰,畏首畏尾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嘉德罗斯翻了半个身把脸转了过来,仿佛是不想被人看见表情一般把一只手背搁在眼睛上,那声音听得几乎能叫人心碎:

 

“……可他是对的,他是对的,无力的人本身就是我。我做不到阻止老混蛋在利比亚设下暗杀他的杀手,我也不敢告诉他真相,他是一个多么珍惜家人的人啊!我害怕他会为我在亲情与爱情中做出选择。”

嘉德罗斯干笑了几声,手略微下移盖在了星星纹身上头。

“……太讽刺了,我纹下这个东西是为了告诉自己永远不忘记那份无所畏惧的勇气和随心所欲,可我现在却这么胆小和窝囊!”

 

 

格瑞愣住了。

“老混蛋”是嘉德罗斯对他父亲的称谓,当时在嘉德罗斯执意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对这段他认为“畸形不堪”的恋情大发雷霆,为此父子二人就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水火不容;那时格瑞就曾多次表现出愿意妥协的退势,可都被嘉德罗斯强硬地逼退。虽然那场抗争的结局以嘉德罗斯的净身出户告终,可格瑞知道圣空家主从来没有真的想过放弃他唯一的继承人。

 

积怨已深,可虎毒毕竟不食子,那么只有从另一颗毒瘤下手,除了根源,断了念想,也就没了牵挂。

原来嘉德罗斯插手他的调令是这个原因。

 

心脏就如同被无数尖锐的细针在不停地戳刺,格瑞知道嘉德罗斯的判断是对的:如果换做今天以前的他,在知晓了这个原因之后一定会选择自己离开。这世间不存在对子女完全无爱的父母,嘉德罗斯父亲所做的一切再怎么不可理喻也是因爱而生。格瑞感受过失去的痛苦,所以才会对亲情愈发敏感和珍视,他已经在时光的摩挲下习惯了茕然一身的孤独,那么由他来继续承受这种苦楚总要好过让嘉德罗斯经历亲情破裂的痛苦。

 

他确实曾经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经历了此前一系列的时空旅行,依如嘉德罗斯不再是他以为的那个无懈可击的嘉德罗斯,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格瑞了。

他见过了嘉德罗斯为守护自己珍视之人的不顾一切,才知道了原来他的感情是如此炽烈;他见证了嘉德罗斯为铭记过去给自己刻下的印记,才理解了他的我行我素是为了不去后悔;他目睹了嘉德罗斯撕开伪装的脆弱与无助,才读懂了他坚强外表下的不安与挣扎。

 

嘉德罗斯或许的确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帝王,却同样也是情场上怯懦又自卑的凡人。

他不再随心所欲,不再无所畏惧,他变得胆小,变得窝囊。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了软肋。

 

 

 

看着沉沉睡去的嘉德罗斯,格瑞只觉得有什么液体马上就要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了。嘉德罗斯睡着的样子跟孩子一模一样,蜷缩成最有安全感的一团,即便睡了也不松开紧握他的手。那只抓着他的手烫得如同烧进了他的魂魄,仿佛连带着戒指上的宝石也烧灼起来。格瑞撩开他脸上的乱发,低下头在嘉德罗斯的星星纹身上落下了一个吻:

 

“对不起,嘉德罗斯,对不起。”

 

这是格瑞这一生第一次低下头如此虔诚地道歉,虽然对方听不见,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在他回到属于他的那个时间之后,他们还有一生那么长的时间慢慢诉说。

 

 

“嘉德罗斯,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我想成为你的铠甲。”

 

 

这应该是一间教堂。

 

纯白的教堂就连周围栽种着的花都是纯白的玫瑰,露水沾瓣,更显得庄穆。格瑞本以为之前那次就该是这时空旅行的终点了,却不想睁开眼后他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此刻是在这间教堂的二楼,看着一楼有不少一身黑,戴着黑头纱的男男女女手捧白玫瑰神情肃穆地进出,格瑞判断出这里应当是在举办一场葬礼。本想着走下去看看情况,突然眼尖地瞥见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显眼的发色红肿的双眼毫无疑问是——他的发小,金。金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谁的葬礼?虽然满腹疑虑可格瑞还是下意识地停住了自己的脚步没有上前,毕竟他无从知晓这又是哪个时间节点。

进来的人们陆续地坐下,负责祷告的神父也已就位,葬礼马上就要开始。格瑞忍不住探出头去看那边棺木上的遗照,却惊愕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这可不是什么恐怖电影,格瑞从来不看恐怖电影;也不是什么整人游戏,如果是嘉德罗斯会把游戏的策划者活活打死。那就是他,那张照片还是他两个月前拍的。绕是心理承受能力极佳的格瑞对于亲眼目睹自己的遗照这种事情也不能说毫无异样,只是那一瞬间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他这是到了未来吗,未来的他死了,是怎么死的这一类,却是:

 

——他死了,那嘉德罗斯呢?

——嘉德罗斯怎么样了?

 

来不及细想,听见有人走上楼来的声音,格瑞慌忙打开身后一个房间的门,然后又打开里面的那个小隔间的门把自己藏了进去——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已死之人”,要是被人看见了那可就惊世骇俗了。

 

看似厚重的门板隔音效果并不好,楼下大概是进行到了追思的仪式,格瑞清楚地听见楼下神父念祷告词的声音远远传来:

 

 

【……慈爱的天父真神,你为了爱我们的缘故,藉着圣经,把生命的真理教训给我们,指示我们,叫我们明白,这个世界不是我们的家乡,而是寄居的客店;又使我们知道,身体虽会毁坏,灵魂却永远不灭】

 

 

有人拧开了外门的门把手,推门进来了,叫格瑞心脏都快要停跳的不是他突然发现从面前这一小块玻璃可以看清外头的景象,而是进来的那个人——黑色礼服白色衬衫,金发桀骜星纹张扬,正是嘉德罗斯。

 

他的面容比格瑞所熟知那个嘉德罗斯还要更加成熟,格瑞猜想他应该已经过了三十五岁,眉眼间尽是沧桑洗礼的痕迹,唇上有一小圈浅淡的青色胡渣,几乎找不出一星半点从前不羁恣意的影子来,唯有指间那根在教堂里被视为禁忌的烟还残留着些许不驯。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愤怒也没有悲伤也没有,麻木得就像是已经完全超脱了肉体的禁锢,而徒留残破的灵魂在人世游荡。

 

 

【……大地收下了这个空虚无意识的躯壳,但现在这个灵魂已经远离痛苦,进入了永恒的光辉,正因为他没有躯壳,所以我们的灵魂得以在他的世界重生】

 

 

在他们对视的那个瞬间格瑞几乎以为嘉德罗斯发现他了!可嘉德罗斯仍旧维持着不变的神情,淡淡地说了一句:

 

“神父,您在吗?”

 

此话一落,格瑞才意识到这是一间忏悔室,嘉德罗斯从外头是看不见他的。可先不提嘉德罗斯为什么要在他的葬礼上来忏悔,格瑞也想不出来嘉德罗斯有什么甚至需要他来忏悔的事。

 

可他想要弄清楚这之中的因果,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回了一句:

 

“您有什么罪想要忏悔吗?”

 

嘉德罗斯的身体僵了僵,手里原本想要举到唇边的烟又给放下了,似乎是格瑞的这句话扰乱了他所有的预先安排,他没有生机的面部表情突然因为这句话的出现而变得复杂古怪;他看上去有那么一秒是想要开门闯进来的样子,但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大概是很好地学会了收敛,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您的声音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说道,然后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真的,很像。”

 

“是吗。”

 

“但是你不可能是他。”格瑞从嘉德罗斯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自嘲的意味,“绝不可能,因为是我亲手把他从利比亚的远土上带回来,我打开过那个披着国旗戴着鲜花的棺材,见过他心脏上那个被枪开出的巨大创口,听过他没有声音的脉搏,摸过他失去温度的身体……我用尽了所有可以用来确认的方法,终于逼着自己相信他确实是死了。”

这些话就好像是嘉德罗斯割下了自己的肉,和着血才拼凑出来的。

 

“他死了,毋庸置疑。”

 

 

【……求你赦免他的一切罪恶和不义,求你的宝血洁净他,求你吩咐他身上的恶鬼离开他,求你拯救他脱离这一切尘世的苦难,主啊,你自己爱他,求你赐恩给他】

 

 

“所以你是想要替你的这位……友人忏悔生前的罪吗?”

 

格瑞感到自己的掌心里都沁出了绵密的汗,他希望嘉德罗斯没有听出他的声音在发抖。

 

“不是友人,是爱人。”

最后那两个字眼带着怀恋与祢足珍惜,让格瑞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他没有罪,一生都没有。”嘉德罗斯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有罪的人是我,是我没有早一点抓住他,没有早一点……理解他。”

 

“年轻的时候我总觉得是他性子太倔,总是不懂我的好不懂我为他做的一切,而他也觉得已经为我做了足够多的妥协;偏偏我们两个又都很心高气傲,谁也不肯先服软,所以很多误会日积月累,郁结成疾最后就成了心结。”

 

这些是放到现在格瑞做梦也想不到会从嘉德罗斯嘴里说出来的话,可见时光与他的死确实从骨子里彻底改变了嘉德罗斯整个人。但格瑞没有出声,他知道嘉德罗斯并不是真的来忏悔的,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够保守秘密的倾听者。

 

 

“我气恼他抽烟,拒接我的求婚,觉得那是他不信任我,认为我无法带给他安全感的表现;可我该明白的,他是那样一个温柔又敏感的人,总是在失去的过去让他成了惊弓之鸟,生怕自己再遭受一丁点的伤害。”

“……他总觉得自己是我的阻碍,所以拒绝结婚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我的束缚,给我留下随时能够离开的选择;而抽烟是为了找回从前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这样在再度失去的伤害到来时才不至于心痛至死。”

 

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无法自抑地沉溺于那火光为她带来的温暖与幸福,却又要时时地警惕那是不是她划掉的最后一根火柴。

 

 

“仔细回想一下,我甚至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他,这是不是也助长了他的不安?我应该更早一些明白的,这些其实都是他自我保护的本能。”

 

嘉德罗斯的眼眶泛起了一点红,如同冷硬石头里开出的花。

 

“可我明白得太晚,所以从我放任他坐上那班前往利比亚的飞机起,我就已经罪不可恕。”

 

 

 

格瑞贴着门蹲了下来,他紧紧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可面上却泪水滂沱。嘉德罗斯剖离出了他灵魂深处那个最真实的格瑞,拔掉了他的刺露出了柔软的内里;高中生涯对嘉德罗斯的置之不顾故作冷漠,抽烟与拒婚,叛逆与倔强,一切的一切终于都有了答案——

 

————他很自卑,他总是觉得自己在嘉德罗斯面前很卑微。嘉德罗斯是一束光,他应该普照大地而不该只照耀他这么一个阴暗的角落。他的理智认为自己不值得被这样的人毫无保留地爱,可本能却一直沉溺在这爱里不愿醒来。于是他开始越来越害怕失去,他不相信有人能够永远爱着这样的自己,也在恐惧这爱令他越来越丧失警惕,他不敢去设想失去带来的痛。

那个抽烟的格瑞是他孤独过去的缩影,他想要借此找回他的刺,可嘉德罗斯却告诉他他不需要。

 

 

【……因着基督的死,摧毁了死的权势,藉着他的复活,使信者进入他永恒的国度】

 

 

“他会原谅你的……他从来,从来也没有怪过你,如果你有什么想要传达给他的话,可以由我通过主向他传达。”

泪水打湿了宝石的棱面,格瑞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平静,虽然这显得很徒劳,但好在下方传来的追思音盖过了他的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被格瑞太具有欺骗性的嗓音所迷惑,一直对神明这类不屑一顾的嘉德罗斯竟然真的歪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他说道:

 

“听说,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的死去,整个宇宙都不再和你有关。*

 

 

“我怎么舍得让他死去三次。”

 

嘉德罗斯好像是在喃喃自语,他抬起头看向那一小块单向玻璃,在格瑞的眼里他就如同是在和他对视;他看着嘉德罗斯的唇角微微上扬了起来,是他最熟悉的那种,属于少年的嘉德罗斯桀骜不驯的张扬,逆鳞未褪反骨犹在的不羁。

 

“格瑞,是你输了。”

 

 

【……同时祈求上主垂顾悲痛和遭遇患难的人,医治忧伤的心灵,赐力量和勇气坚固他们,赐平安给他们,使他们确知有复活的盼望和神的临在,顺服神的安排】

 

 

“你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永远爱你,可时至今日,我仍然爱你。”

 

嘉德罗斯顿了顿,他面上的神情近乎挑衅却在格瑞的眼里种下了一把燎原的大火。他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跟碾灭火星,然后专注又决绝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并且,直到我死,你都将在这世上永生。”

 

 

……

 

 

 

 

 

格瑞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街道。距离跨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人群已经纷纷汇聚到了中央广场上,他们高举着金色的萤火棒等着中央老钟楼的钟声敲响这一年最后的一个音,然后又迎来崭新且充满希望的一年。

 

看来他的时空旅行终于迎来了终点。

眼角尚存的湿意昭示着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

 

 

格瑞一把扯下围巾不顾寒风瑟瑟迈开步子就跑,跑得形象全无气喘吁吁,他要去一个地方,非去不可。他一边在街道上疾速地奔跑,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手机上显示着几十个来自嘉德罗斯的未接电话,格瑞直接按下了拨通。

电话只响了一秒就马上被接通。

 

嘉德罗斯气急败坏的声音电光石火一般传来——“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出什么事情了吗?!我去你总部还有附近找了你好久!”

明明是在训斥他的声音,可格瑞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对啊,这才是嘉德罗斯,不是那个懵懂坚强的男孩,不是那个向死而生的不羁少年,不是那个失去后变得形销骨立的男人,而是还属于他的,并且完全属于他的这个嘉德罗斯。

 

格瑞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上扬:

 

“我之后再跟你解释!嘉德罗斯,一个小时内你能到高中学校吗?就到你的那个蔷薇密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显然是在诧异格瑞的反常,但嘉德罗斯最终回了一句:

 

“好。”

 

 

 

在格瑞喘着气跑到学校里的时候,他马上意识到现在这个时间点这个身份他根本不能从正门进去!于是格瑞选择了翻墙,从嘉德罗斯的密道里进去。他爬上那座矮墙,钻进蔷薇丛里的缝隙,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蔷薇花,可藤上依旧有刺,恍惚间格瑞突然回想起了十年前的嘉德罗斯,想到了他带着薄汗的炽热掌心和被利刺划伤的脚踝,无一不是他们已经逝去的青春剪影。

 

心思一分神脚下自然就失了注意,格瑞一个不慎踏空了一步,霎时间整个人就朝着地面倾倒下去!本能地伸手去撑地面可只触上一片柔软,格瑞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嘉德罗斯在下面接住了他,可毕竟是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加上冲击力,像电视剧里的浪漫的公主抱尽是扯淡,他们二人一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嘉德罗斯头上顶着一些草叶坐起身,配上他身上那身一丝不苟的西装怎么看怎么不搭衬,格瑞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嘉德罗斯似乎本来是想要教训格瑞的不小心,可刚一抬眼就撞上了格瑞那罕见的笑容,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格瑞,你……”

“嘉德罗斯,还记得你高一的时候有一次带我从这里走到校外,然后在一个小屋子里我帮你纹了星星的事情吗?”

 

知道嘉德罗斯接下来的话肯定是要怀疑他哪里出了问题,格瑞连忙抢在他之前说道。

嘉德罗斯看了看那密道又看了看格瑞,记忆的断片在他脑内渐渐联结成片,那是整个高中生涯里他和格瑞最贴近的时候,虽然至今他仍然不知晓那一天的格瑞格外温柔的缘由。

 

他点点头,“我记得。”

“那个时候,在那个屋子里。”格瑞注视着他的眼睛,眼里落满了万千星辰。

 

“你还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给了嘉德罗斯一记重击,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言语能力,整个耳朵都以一种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连眼神都有些闪躲:

 

“突然怎么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想知道。”格瑞温柔地说,“因为我还欠你一句迟到了很久的回应。”

 

 

嘉德罗斯的瞳孔微微地放大了。他从格瑞的神情里读懂了他的意思,不可置信的狂喜将他的整个心脏攻据,眼角的余光无意瞥见了格瑞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更是让他的呼吸都更急促了几分。

他们就连在一起都是半推半就的水到渠成,有时嘉德罗斯甚至怀疑其实格瑞从来都没有真的和他在一起过,所以才会拒绝他的求婚。此情此景之下,他们仿佛真的一下子回到了高中的时代,这是那时的他们之间缺失的一个仪式,比任何的求婚仪式都要更加重要和珍贵。嘉德罗斯深呼吸了一口,郑重其事地抬起脸直视着格瑞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在进行最虔诚的宣誓:

 

“你好,我是高一四班的嘉德罗斯。”

“虽然很突然,但我想对你说——”

 

他笑了起来,像是年轻的太阳。

 

“格瑞,我喜欢你。”

 

“请把你之后所有的人生通通交给我。”

 

 

……

格瑞觉得自己的心脏破开了一个口,然后被一个名为嘉德罗斯的存在填满了。面对这句早在十年前就该属于他的告白他竟然不知所措起来,而他的缄默却引起了本来脸皮就薄的男人的不满,他红着脸硬着声去握格瑞的手:

 

“所以你的回应呢?”

 

……

格瑞低下头凝视着嘉德罗斯握在他手腕上的这只手,突然就回想起未来那个沉痛的嘉德罗斯,他在未能念完的追思祷告词里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直到我死,你都将永生”,格瑞的眼睛就不受控制开始发酸,为了不让嘉德罗斯看见他眼里的莹莹泪光,他偏转过头,突然提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知道丧礼祷告词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吗?”

 

一直等着回应的男人气得不轻,以为对方是在故意耍他,他强硬地把格瑞的脑袋转过来,却被他湿润的眼睛惊得一下子失去了反应,他就像是一瞬间变成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小男孩,只有呆呆地本能作答:

 

“我不信教,但我听过。”

“丧礼祷告词的最后一句是——”

 

 

【归去之人不是死了,乃是睡了】

 

 

 

跨年的钟声敲响了。无数金色的烟火在夜空里迸溅成美丽的花火,流星悄悄划过天际,灯火绚烂之下每个人都轮廓都好像是神的模样。恋人们相拥着亲吻,将手中的萤火棒抛向空中,感激着神明保佑他们又一次幸福而美满地走过了一年。

 

格瑞俯身吻住了嘉德罗斯的唇。

 

 

 

归去之人不是死了,乃是睡了。

只要你的爱足够执着与不朽,就足以将那死去之人自永无天日的沉眠中唤醒,冰层解冻,朝露乍现,他抖落一身的冰凌裹挟着玫瑰朝你走来,拨云见日,你与他紧紧相偎。

 

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们错过了很多,但不要紧,接下来我所有的人生都归属于你。

 

 

格瑞时常觉得自己是一座孤屿。

在海里流浪,漫无目的,无所皈依。

而嘉德罗斯是一束光。

他深恋着这束光,却又惶恐着不能永远独占他的光辉。

 

 

而时至今日,他终于懂得了嘉德罗斯是那片任他漂流的海。

 

 

纵使他如何颠沛流离狼狈不堪,

嘉德罗斯永远能令他随遇而安。

 

Fin.

 

*SWAT——武装特警

*人一生会死去三次——出自大卫·伊格曼的《生命的清单》

*All for love and the world well lost——贴合原文出处的翻译应该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我个人的翻译是——我愿背弃整个世界换你一人同我死生契阔。

 

 

 

愿每个人都能勇敢去爱,并对所爱至死不渝,白首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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