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ka_♠

I can't be selfish with you.
Why you can't know this?

【安雷】深海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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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安雷,微嘉瑞

这是我第三次重发这篇文了,是给基友的生贺,…

不知道LOF跟这篇文什么仇,一直不停地吞,于是心一累就不打tag了……



有参考的私设:凡尘之人可以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向恶魔发出“祈愿”。

      由于这一类愿望往往都是很邪恶的,所以接受祈愿的恶魔被称为“复仇者”。

      祈愿实现后,恶魔将吞噬许愿者的灵魂。

 

BGM:I remember

 

有亲亲画了这一篇的安哥戳这里看→❤️ 


我自甘溺亡。

却不愿你深海寻人。

 

 

<<<<

 

作为一个虽然年轻,但是也已经接过不下五十个祈愿的恶魔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祈愿人。

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毕恭毕敬的祈愿词:

 

——在下诚募复仇者,报酬不封顶,万分感谢。

 

喂喂喂,你可是把自己的灵魂都出卖给了恶魔,就为了一个愿望永世都不得超生。你居然还向恶魔道谢?还跟他们这种以贪婪险恶出名的生物讲什么“报酬不封顶”?这人怕不是个老实巴交的傻子吧?

不过作为恶魔,这种一点都不懂得精明打算的猎物才更对他们的胃口,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出同样多的力,却能够能到好几倍以上的回报。

更何况这次这个许愿者的灵魂实在是太诱人了:俯视凡尘不可计数的灵魂遍布,如同夜空的星航图;而那些灵魂大都是脏污又令人不舒服的灰黑色,远远望去就像是暴风雨将袭前的阴霾。

 

可这个人的灵魂却是一抹纯白。

白得耀眼,白得如同一道昼白的流星,白得让身为恶魔的他都不禁为他惋惜:要是这个人不傻乎乎地提出祈愿,拿自己干净又可贵的灵魂与恶魔做交易,他肯定是可以上天堂的。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他是恶魔,他以灵魂为食,越是纯净的灵魂于他越是不可多得的珍馐,所以他本身对人类就不可能有什么多余的怜悯。

 

 

于是终于见到了这个神奇的许愿者。

这第一眼的感觉,只能让他说百感交集。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愣头愣脑的年轻傻蛋,气血上头,情感炽烈,所以才会无脑冲动到就为了一个愿望,赌上自己仅此唯一的灵魂。他以为他会看见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将一切的秘密都独自糜烂在骨髓里,所以才只能绝望又怯懦地寄希冀于魔鬼。

 

这个男人很年轻,但是也很衰老。

 

他有着一张年轻的脸,脸上刻满了坚毅与执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甚至都能让人感受到,他浑身上下那种自发的虔诚的气质。他的人跟他的灵魂一样,透着一种叫人无法抗拒却又难以接近的圣洁。

他明明还很年轻,还长着一张温顺俊美的脸,可却又莫名叫人感到衰老。岁月的沧桑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深度镌刻在他的眉眼间,他身上的经络遍布四肢百骸,像是一株蔓草伸出的无数藤蔓,在他的血液里疯狂抽长,正在不断地经历新生却又在不停地迎接衰亡。

他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子温驯,可那双因为常年握着什么武器而带着薄茧的手却又暗藏凌厉。他的语气很轻柔,眼底却是一片平静的死海。这些矛盾点尖锐地碰撞在一块,突兀又和谐,温柔又残酷,反而让他多出了几分神秘的迷人。

 

这个人一点也不适合进行“祈愿”。

他甚至就连说出“复仇”这两个字都让人难以接受。

 

他仰着头朝他微笑。

“你好,恶魔先生,在下安。”

 

没有得到回应,因为恶魔是不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的。这个温柔的男人微微侧着头想了想,还是又补上了一句:

“是个骑士。”

 

 

他突然对这个男人起了兴趣,他想知道,是什么能够让这个浑身上下都与“恶魔、复仇、恶意”毫不相干的男人甘愿舍弃自己的灵魂,牺牲自己全部的光明赌上一切都必须去得到?

他说,

他想要看一看一个人生前最后的片段,并且希望他能够为他杀掉那个杀害他的凶手。

 

 

这个愿望其实并不是太难。

人死的那一刻必定是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在记忆里找不到凶手。只要他的许愿者认定片段中的某个人是凶手,那么根据他们之间最初达成的契约,这股契约就会溯着他的愿望自动杀死那个凶手。但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这个男人召唤他时提出的祈愿词:报酬不封顶。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直视这个男人不躲不避的目光,魔鬼可没有说话算数的,他打定了主意不仅要收割他的灵魂,还要吞噬他的肉身。既然这个傻男人已经提出了这样的条件,就证明他早就做好觉悟了吧?

 

于是他慢吞吞地吐出说辞:

“杀掉凶手可以,不过生前的片段……”

果不其然,这个男人马上就有些急切地追问道:

“生前的片段不行吗?”

 

果然,比起杀掉凶手,这个正直的男人更在乎那个人生前的经历。

 

“可以是可以,不过需要你额外支付代价。”

“而且就算你支付了代价,我也做不到为你展现他生前全部的经历,最多只有他生前最深刻的几天记忆,而且越往后的记忆越深刻。”

 

“最多有多少天?”

他听见那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出声问道。

比起需要额外支付的代价,更在乎愿望的时限……吗?看来又是一个痴情的种。他突然回想起几个月前从同事那听说的那个单子:有个浑身杀气比魔鬼还要重的金色头发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要求见证那个杀害了他爱人的凶手,然后由他自己亲手处决。

“五天。”

“好。”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反而叫他傻了眼,连代价都不听一下就直接答应了?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惊愕,这个叫安的男人一笑,碧绿色的眼睛像是一汪通透的湖水,足以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洞察明晰。

“我连灵魂都给你了,又还有什么害怕失去呢?”

他迎着他的目光,那视线像剑一样,坚韧又寒冽;竟然让他这样一个无情无欲的恶魔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我可以让你拿去的,已经尽数交由你处置。”

——“而我不愿舍弃的,你永远也夺不走。”

 

 

【Ⅰ】

 

他本无罪,却突然想要忏悔自己的罪。

去为那个多年前就早已死去的自己赎罪。

 

 

安终于久违地做了一个梦,他知道这一定是恶魔契约的效力,因为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敢做。

他本能地恐惧着在梦里见到过往的一切,尤其是十年前的大赛。那些记忆过于刻骨铭心,哪怕只是想一想都痛得无法忍受;那些记忆就像是吗啡,虽然能够有效地短暂止疼,可却会叫人上瘾,然后就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那个时候的他真的还很年轻,年轻到所有的棱角都还未被打磨,年轻到对着自己的信仰还有着牢不可破的固执。他大概是这场大赛最奇怪的参赛者,他不为复仇,不为梦想,甚至不为证明自己——他只想贯彻自己作为一个骑士的理念。

 

他是身处世界终焉,最后的末路骑士。

他还期盼着能够将这份信念延续。

 

 

在这场相互杀戮的大赛里,他从不肆意杀生,甚至连有一丝半点违背道德伦理的任务都从不接;他靠着自己的实力,靠着师傅传授给他的技艺与自我的信仰,在这场大赛内千辛万苦地爬上了No.5的位置。

他行侠仗义,他维护弱小,他行走在一条状似永远光明的正义之道上从未偏离。

他用剑指向每一个违背他骑士道之人的心脏,他脚下踩过的从来只有脏污之人的血,他自以为那一刻虚假的真实就是圆满。

然后,然后呢?

然后——

 

有一道声音穿过了岁月,冲破了禁锢,再一次来到他的耳畔。

 

“安迷修。”

 

他几乎就要惊醒。

就算在梦里眼眶却也还是烫了起来。已经太久了,他以为这个名字早就伴随着十年前的大赛一同死去,可在此时此刻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叫唤这个名字,他却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又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十年前大赛的最后以一场滔天的海啸终结。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海啸中死去,又有多少人侥幸地劫后余生。

因为那之后的十年里,他都再也没能回想起关于这场大赛一星半点的片段。

直到十年后的如今。

 

可无论他是否拾回了那些记忆,结局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最后的骑士安迷修已经在最后的海啸里葬身,现在还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的只有安。

 

 

他仰着头,看着那个张扬恣意的男人坐在高处,神情狂妄中又夹着讥讽,看上去就是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的模样。他就算俯视着他也依旧是抬着下巴,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折损他的这种骄傲。

这一次,他能够看清那个男人眼中如同结了一层冰。

隔绝了他的喜怒,他的爱恨,让他看起来坚不可摧却又虚伪至极。

 

“你就是那个叫安迷修的蠢货?”

 

他的胸腔开始陌生地悸动,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失而复得感。他的灵魂与肉体已经分离,肉身是安迷修,可灵魂却是安。他只是一抹暂时寄居在这具名为安迷修躯体的孤魂,看着这个叫做安迷修的男人握紧了手里的剑,明明还是那么温顺的眉眼,可微微眯起的眼却透着锐利。

他开口说话了。

 

“恶.党。”

 

……

 

他行侠仗义,他维护弱小,他行走在一条状似永远光明的正义之道上从未偏离。

他用剑指向每一个违背他骑士道之人的心脏,他脚下踩过的从来只有脏污之人的血,他自以为那一刻虚假的真实就是圆满。

 

然后,然后呢?

然后——

 

他遇见了雷狮。

 

 

 

【Ⅱ】

 

我被一场海啸吞没,却不曾溺亡。

或许是因为,我其实就是这海的一部分。

 

 

对安迷修来说,他这一生最不该的事情就是遇见雷狮。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安迷修这个人实在是难以形容。他确实有着高人一等的存在感,却始终无法让人一眼就为他定性。好比嘉德罗斯是火,格瑞是冰,雷狮是雷,他们都给人如此直观又强烈的既视感,可他安迷修是什么呢?

 

“其实你是水吧。”

 

在结束了他们之间第三百七十五次无疾而终的战斗后,雷狮突然这样对他说。

他坐在礁石上,将雷神之锤随意地往肩上一扛;那双紫色的眼睛阴晦不明,好像还留有未褪的阴鹜,看起来就如同一团混沌却又剔透的光。

 

“假装自己是湖水,用波澜不惊的表象将原本汹涌澎湃的自己瞒天过海;用温柔与平和的假象埋葬残酷与冷漠;用虚假的正义与忠诚遮掩自己的欲望。”

 

雷狮扯嘴笑了起来,那目光讥诮又不屑,像是锐利且从不上鞘的刀刃,能够将他整个人都真实地剥离。

他一把扯开了自己本来就有些乱糟糟的衣领,露出那被剑划伤而狰狞外翻的伤口。那里的血液已经快速地半凝固了,他伸出手指毫不在意地在伤口上抠挖,没几秒钟它就再度鲜血淋淋。

身后的潮水不断拍打着礁石,溅起无数的水花,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他将被血浸染的指尖含进唇间,那动作缓慢中却透着一种残酷的优雅。

 

“你自诩为正义而温柔的骑士,可哪怕是在平和地交谈你的双手也从未放下过利剑;你口口声声说要贯彻自己的骑士道,可在面对阻拦自己之人时却还是毫不留情地下死手。”

 

安迷修感受到自己的手在细细地战栗。

不知道是因为雷狮那血腥残忍的举措,还是因为他那直白而叫他无从反驳的话语。

但是他知道,雷狮说对了。

 

在他茕茕孑立的这么多年来,他也曾有过无数的自我怀疑。

无论是他竭尽全力去帮助弱小,还是在他挥剑斩杀邪恶之时,他的内心都是一片空白的麻木。那些死于他剑下的人愤怒不甘地朝着他唾骂,那些受他援助的人给予他至高却又空虚的欢呼。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举剑,他不明白如果是渴望着贯彻正义光明的骑士道,他又为什么不得不千万次地手染鲜血。他自以为是个善良而平淡的人,但每一次握紧双剑时,他胸腔内的热血却在他的体内肆意又疯狂地奔腾。

 

“你假装自己是一片湖。”

 

雷狮站了起来,背着光让他的眼睛耀眼而危险,那眼中有着已经攫取到什么事物的光。他胸前的血液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襟,更是让他平添了几分残酷。

光是被这目光注视,安迷修就有一种已经被逼到了生死边缘的错觉。

 

雷狮身后剧烈滔天的海潮奔涌而来,咆哮着撞击他站立的这块礁石,像是一场吞天灭顶的灾难,几乎要将雷狮整个淹没。海潮愤怒的嘶吼声震得人鼓膜发痛,铺天盖地的水潮如同骤然迸裂的碎片,将整个视觉都撕扯得支离破碎。

在这声势浩大的恢弘舞台上,雷狮勾着唇将肩上的雷神之锤挥向前方,呼啸而来的疾风切割过空气,斩断了四溅的水珠,劈碎了海潮与浪花。

 

雷神之锤的尖端不偏不倚地指向安迷修的心脏。

“可你得承认,安迷修。”

 

他朝着他款款走来,震天动地的一片水雾之间,雷狮的身影却是如此清晰与深刻。

 

——“你分明就是海啸。”

 

 

 

在雷神之锤离着他的胸口已经不足五厘米距离之际,安迷修下意识地挥动了左手的利剑——两种武器重重地撞击在一块,发出的声响几乎盖过身后的海潮;雷狮腾出一只手伸向他的右手,避开了骨骼却还是被他的流焱刺穿了血肉。

可他就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顺势朝着他的身体倾倒,然后猝不及防地给了安迷修一个噬咬的吻。

 

 

他已经死了吧,在很多秒前的某个瞬间。

真正的尘世不可能这么谬妄。

 

安迷修觉得自己的心里大概有一座城,它搭建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它有着厚厚的城墙,它抵御所有的攻击坚不可摧。

可在雷狮吻上他的这个瞬间,这座城却突然快速地开始张裂,崩塌。

 

他们身边巨响的海潮如同是在为这场最荒谬又惨烈的告白伴奏,又像是要将他那在雷狮面前本就不堪一击的心脏彻底击溃。

雷狮的胸前与他尖锐的獠牙上都挂着猩红的血,他还未离开他剑刃的掌心还在片刻不停地滴血,那些液体顺着礁石流下,被海水稀释然后无处可寻,让这一切的荒诞不经都突然真实了起来。

他在雷狮通透的瞳孔里看见了那个颤抖却还故作坚强的自己。

 

“可比起湖涌,我却更喜欢海啸。”

 

 

 

他安迷修这一生最不该的事情是遇见了雷狮。

因为这么多年来,只有雷狮一个人看穿了他,然后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血淋淋的真相。

 

比这更不该的是放任雷狮吻了他。

因为有了那个不该有的吻,他才终于不得不绝望又无措地确认——

 

——他心里有座城。

——那里守着雷狮。

 

 

 

 

 

【Ⅲ】

 

 

他是一个骑士,却守着一片海。

海里没有城堡宫殿,却是他的此生不渝,他的尘世伊甸。

 

 

这一天的安在入梦前,一直回想着那个恶魔在第一天梦境开启前就跟他说的话语。

 

“你相信吗,在这个叫雷狮的男人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五个记忆里,每一个里面都会有你。”

 

他不相信。

他原本是不相信的。

 

因为雷狮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不是那种会被什么事物束缚的人,哪怕是过去,哪怕是记忆。

那些年里,尚还年幼的他,就连近在咫尺,只需要伸手去接的王冠都可以丢得干脆利落;就连自己朝朝夕夕度过无数日夜的宫殿,都可以毫不怜惜地放一把大火烧得干净。

 

过往,权势,荣华富贵这些从不曾让雷狮驻足侧目一瞥。

更不要说那都称不上情的爱。

 

可在连着两天的梦境后,他却突然不可抑制地动摇了起来。

这种动摇既让他产生了希冀的兴奋,却也更多地让他窒息般心痛。

 

这种宛若灭顶的心痛其实他很熟悉,在他与雷狮开始牵扯不断的时候,他就终年被这种疼痛片刻不休地折磨着。他想要如自己挥剑那般决绝地斩断他们之间一切荒谬的纠葛,却又一次次输给自己软弱的悸动。

 

 

雷狮是个恶人。

 

他用武器恶狠狠地抵着他的胸腔,将他肺部的空气都生硬地挤了出来,让他如同濒死的鱼窒息着张开了嘴。他下手的力道毫不留手,几乎是要将他的内脏全都生生地碾碎。

 

安迷修不受控制地呕出了一口血,猩红的血液滴落在雷狮白色的外衣上,如浩渺夜空的星点。他不由自主地双手紧握手里的剑,又朝着面前之人的血肉里深入了几分,发出了一种可怕的切割肉体的闷响

 

他咬紧牙关,齿缝间溢满了血沫,那声音就如同是从嘶哑的喉咙深处抠挖出来,低沉又破碎。

 

“雷狮。”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雷狮的名字。

因为这一刻,他觉得再继续叫他恶党也毫无意义,恶党这个词语根本不足以去概括雷狮罄竹难书的罪行。他想,大概“雷狮”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世间恶的集合体,在人间喧嚣着沸腾,把这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赤地千里。

 

他的双剑深深地陷进雷狮左右的肩胛骨内,就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冷流与热流在他的体内交替着奔腾,将伤口的疼痛无限倍地扩大;一半的身体在地狱的炼火里涅槃又死去,一半的身体在极寒中冻结又冰封。

 

可雷狮却还是那个表情。

他就像痛觉缺失,面上连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不存在。

 

他的声音不知是失望还是讽刺,明明很淡却透着股骇人的寒意。

“刚才如果你瞄准的地方是心脏,那么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腾出了一只左手,握在他的剑上。他挑衅一般地看着他,手渐渐地握紧,任由那锋利的剑刃割进他的掌心,他的血顺着剑的弧面流在了安迷修的手上,乍一看竟然隐约像是他们之间那可笑却又将彼此紧紧束缚的红线。

他用力地将那柄剑从自己的右肩扯出来,勾出的血肉与翻飞的血液一瞬间灼伤了安迷修的视线——下一秒,雷狮已经用鲜血淋漓的左手将自己握住的剑尖抵在了心脏的位置上。

 

“捅进来啊!只要捅穿这个地方一切都结束了。”

 

你做得到吗?

我知道你做不到,白痴骑士。

 

 

面对敌人时,骑士永远不能丢下手里的剑。

剑是他们的职责,是他们的尊严,是他们的生命。

 

这么多年来,安迷修一直都做得很好。

这一刻,只要他的手稍加用力,他就能轻易地终结雷狮那罪孽的一生,为那么多无辜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伸冤;可他的脑海里却在不停地翻搅着这个男人罕见温柔的眉目,他孤独行走在光明与黑暗边界的背影,他在悬崖礁石边给他的那个夹杂着海腥与血味的吻。

恣意的疯狂里却又暗藏着柔软。

 

安迷修突然有了一种想要不管不顾缴械投降的冲动。

 

雷狮的眼里好像有一道光,黯然又悲悯,可它转瞬即逝。

他横向猛地一挥,将安迷修右手的剑朝着另一个方向击去,他发狠地朝着他进攻,就像是在宣泄什么不可言说的愤怒,又好像是濒临毁灭前极致的疯狂。

 

“你做不到,我知道你做不到。”

“在你的世界里,所有的人都被干净地划分为黑与白,白的值得尊崇,黑的就该斩杀。”

 

安迷修咬着牙用双手阻挡,他不明白为什么雷狮却比他还要更加愤怒,恍神之间他已经被雷狮重重地掀倒在地!

“而我在你的世界里,却是灰色的。”

 

他终于狠狠地用脚踩在了安迷修的胸膛上,看着身下那张苍白的脸因为窒息与痛苦而扭曲,可他手里仍然紧握着他的剑,剑尖不偏不倚地直指他的胸膛。

 

雷狮轻轻地说道:

“安迷修,你一直是这样。”

 

“该死地天真。”

 

在安迷修喷出的漫天血雾之中,他恍惚觉得雷狮的眼睛既冰冷又炙热,好像有人在里面咆哮着嘶吼,又好像只是礁石在夕阳下垂下的影子。他的胸腔痛到让他几乎作呕,他拼命借着这种痛楚片刻不休地提醒着自己:雷狮是个恶人。

雷狮的最后一句话终于传进了他早已麻痹的大脑,不留余地又迅速地荼毒了他脑内所有的神经。

 

“因为天真,所以该死。”

 

………

 

安坐在自己的床头,目光涣散无从聚焦。

 

“既然你明明爱他到连杀他都做不到,又不是缺少足够的实力,又为什么要委托我来替你处决杀他的凶手?”

 

床边的恶魔不解地问道。

他不太理解人类之间那种错综复杂的感情,就像他着实看不懂这个人和那个叫雷狮的男人。他们明明看上去对彼此的恨意才更多,相处时从未有过温柔的缠绵悱恻,每一次的相见都伴随着通透的血色与入骨的疼痛。

可他们却又确确实实地在纠缠,甚至可以说……在相爱。

 

否则,为什么那个叫雷狮的男人明明说着他该死,却又没能真的下手杀掉他?

否则,为什么这个叫安的男人此刻,就为了他生前的几次短狭回忆,就能义无反顾地舍弃自己的灵魂?

 

虽然说被恶魔杀死的人类一定会下地狱,这已经是个再好不过的惩罚了。可往往那些用情至深的人类都会想要亲手了结夺走恋人性命的恶徒。

这个有着绿眸的男人朝着他苍白地一笑,是那种仿佛随时都会支离破碎的笑。

 

“雷狮他是个恶人。”

 

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是个恶人。”

“恶人被杀死是理所应当的,曾经的我一直在做的就是这种事。”

 

雷狮他本就要下地狱的,本该被人杀。杀他的人不过是执行了维持这世间该有的职责,所以我不能杀他。

 

我不能处决杀死他的凶手,因为他明明就是在为这世间剿灭一抹黑暗。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去杀人,因为这会彻底颠覆我信仰至今的骑士道。

 

恶魔没有再说话,他虽然读不出人类复杂纠葛的心理挣扎。

可他知道什么时候人类在说谎。

 

 

 

 

【Ⅳ】

 

他大概永远成不了圣人。

因为他摈弃不了那个为魔鬼流泪的自己。

 

 

这是安迄今为止做的最短的一个梦。

短到转瞬即逝,短到如昙花一现。

 

短到在他才刚捕捉到嘉德罗斯寒冽的鎏金眼眸,下一秒——

 

——雷狮的身影就已经在深海里无处可寻。

 

——在他吻过他的那片海。

 

 

他从梦中骤然惊醒。

冷汗浸透背脊,双手战栗到几乎麻痹,寒意从指尖传遍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一寸一寸地冻结。

 

本以为心脏会痛到窒息,可它却好像连跳动都失去了。

他的胸膛尚还温热,他却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抬起眼时,他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苍白无血,面无表情,上面有一双无机质一般的绿色眼睛。

 

看着那双仿佛失掉了什么东西的眼睛,他才终于能够确认。

 

——他早就相信雷狮已经死了。

 

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迎接雷狮死亡的准备。

所以那份心痛从那时开始一直延续至今,早已麻木。

 

“最后一场梦境,他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你还想看吗?”

 

恶魔不无怜悯地开口问道。他见过太多许愿者直面恋人死亡时刻的记忆时,那种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姿态。可这个男人不,他的表情毫无所动,他甚至连哭都没有,可比起那些却更显得泣血般悲恸。

而且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有人类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竟然不是死亡印象,不过这些于他也不重要,他只关心他的许愿者是不是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安的眼睛里泛着微红,就像是石头里开出的扶桑花。

 

“是的。”

 

 

 

【Ⅴ】

 

我们依赖着谎言继续装睡。

而长梦无疆,永远永远无法醒来。

 

 

安迷修一直铭记着那一天,他在一座高楼上,透过那扇玻璃窗看见了对楼内的雷狮。

他们直直相对,目光不移,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是他们这一生荒唐却又无法远离的情愫。

 

他以为雷狮会把那扇窗户打碎,然后跨过这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距离,再一次用他的雷神之锤与他的双剑重重相抵——一如既往,周而复始,可笑又悲哀地用这种方式去维系他们在刀尖上行走的关系。

可那一天,这短短的距离却好像突然成了崇山峻岭,成了咫尺天涯,是他们此生望而不及求而不得的遥远。

 

他看见雷狮面前的玻璃上蒸腾起了雾气,将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如同海潮之中的宝石,剔透又明亮。

 

一笔一划,一字一顿。

雷狮在铺满雾气的玻璃面上缓慢又决绝地写下了什么字样。

 

安迷修眯起眼竭力地去看,他的脑海里翻卷着暴风雨将至的警鸣,理智拉扯着他要他赶紧离开,可希冀的火花却将他的神经末梢全数焚烧,让他寸步难移。他预感着一切的一切都会在雷狮写下那个字样后毁灭殆尽,可他却无法抗拒自己内心膨胀的的欲望。

 

——ESCAPE

 

 

明明根本听不见雷狮的声音,或许雷狮根本就没开口,可他就是能够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不是嘉德罗斯,在我舍弃自己唾手可得的王座那天起,就已经永远无法加冕,也再也无法被这至高之位囚禁。

你也不是格瑞,没有背负着仇恨孤独又绝望地前行,明明生出了爱却还是只能鲜血淋漓地斩断。

这场大赛是一片深海,我们在其中越浸越深,越沉越底,迟早有一天将会溺亡。

我自甘溺亡,却不愿你深海寻人。

 

所以,跟我逃吧。

安迷修,我们逃吧。

 

 

安迷修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想自己大概是已经置身悬崖边缘,只要再朝着雷狮的方向迈出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他知道骑士宁愿在战场上死于千刀万剐,也绝不败军溃逃。

可此时此刻,在雷狮对他说“跟我逃吧”的时候,他却只想不管不顾地点头。

 

这是这个叫做雷狮的男人一生一次的妥协。

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割舍理性,在野心与情爱之中选择了他。

 

 

这是安迷修这一生听过最烂的情话。

可却又是这一生唯一一句让他心跳崩盘的情话。

 

雷狮的面容在他写下的字样中间若隐若现,以至于安迷修看不清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想要知道,想要知道这个男人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挂着什么样的神情隔着这样的距离写下了这样的字。

他在悬崖勒马,如履薄冰,任何的一句回应都是见血封喉。他甚至不敢去和雷狮对视,那一点一点消弭的雾气就像是他们之间黏吝缴绕的牵绊,因为他的无所作为而逐渐稀薄,逐渐死亡。

 

那一天,雷狮只用了六个字就焚了他的城,烧了他的心,撕了他的魂

 

可他却任由这场大火将他的身心尽数焚尽,他将烧红的烙铁吞进咽喉,才迫使自己无法出声;他拿出这一生最好的拙劣演技,才能让自己看上去毫无所动。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什么选择。

又谈何的逃亡?

 

雾气散尽的那一刻,他看见的却是雷狮回过身去的背影。

他割下了自己的头巾,放任它随风逝去,葬身海中。

 

安迷修知道在雷王星里,只有皇室有资格佩戴红色的头巾,这是位高权重的象征,而白色头巾则是低贱的平民来佩戴的。

雷狮放了一把大火烧了自己的宫殿,他弃那权位不顾,他对王位嗤之以鼻,他舍弃尊贵的红头巾倔强地戴着白头巾行走四方,那张扬的白色是他对这世界与命运的反抗与不甘。

 

 

可那一天,雷狮却在他的面前将它毫不犹豫地割断了。

 

割断了头巾,斩断了情爱,舍弃了天真,埋葬了那个曾试图同命运博弈愚蠢的自己。

至此以后,他浸没深海,不再回头,他们之间再无纠葛。

 

 

安迷修双手撑在窗台上,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雷狮的离去就像是一瞬间将他胸腔内所有的空气都抽走了一样;他宁愿雷狮歇斯底里地将他千刀万剐,这样的疼痛或许也好过此刻那肝肠寸断的心痛,雷狮割断头巾的那个动作一遍又一遍在他脑内回放,仿佛万箭穿心几乎让他要呕出血来。

 

……

 

 

他猛地惊醒,眼角一片冰凉。

 

哪怕是在大赛里遍体鳞伤,哪怕是直面雷狮的死亡他都不曾落泪,可此刻却因为一个经久的回忆泪流满面。

他果然是安,而不是安迷修。

因为安迷修永远不会哭。

 

 

大赛结束后的十年间他都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记忆,像是一缕孤魂在这世间漫无目的地苟且偷生,他找不到自己的归处,也记不得自己的终点。

 

而在他忆起雷狮姓名那一刻,他才终于在记忆的沙漠中找寻到了一片绿洲。

他知道创世神消去了所有参赛者的记忆,让他们带着空白的记忆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年。他发了疯一样去找寻雷狮的消息,可最终得到的却是他已经亡故的消息。

 

哪怕不需要恶魔的确认,他也知道雷狮是确实死了。

没有理由,可就是知道。

 

至此以后他更加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生者。

可他又确实该是个生者,因为死者永远不会后悔。

而若是他也带着这份记忆死了,这世间又有何处可以盛放雷狮的姓名?

 

他的房子盖在海边,他坐在那块礁石上就会模模糊糊地想着很多傻事。

潮起潮落间,他不断地臆想这浪潮能否将雷狮在他面前割断的头巾为他吹回来;海啸翻滚时,他迎着铺天盖地的水潮,幻想着这是不是海里的雷狮在对这么多年的忘记宣泄怒火。

 

如果回到那一天,回到雷狮在玻璃上写下“EASCAPE”的那一天,他迎着雷狮的目光对他说了“好”,那么现在的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的?他是不是就不需要日复一日在此只是看着海都感到灭顶的心痛?

 

雷狮,雷狮啊。

他喃喃地念了几句,却又好像是觉得这个名字太伤人,于是他又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他才二十九岁,却好像连这一生都已经荒诞地过完了。

因为在他十九岁的那一年,他就已经死了。

至此以后的时日,他一直都是死者。

 

 

 

 

 

 

<<<<<

十年后的今天,我想带你逃亡。

 

 

 

直面着海潮,安迷修突然就想要嘶吼,把这整片海吵醒也无所谓,声嘶力竭到呕血也无所谓。他只是有些东西在心底实在是压得太久了,久到郁结成疾,久到在他的血液里都已经溃烂发脓。

 

一旁的恶魔突然觉得有一点难过,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人类身上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挣扎;那个叫雷狮的男人既是他的此生所爱,却更是他的灭顶之灾。他的到来撕碎了安迷修的信仰,他的离去埋葬了安迷修的灵魂。

不过还好,很快这个男人就能从这痛苦的一生中解脱了。

 

只要那个凶手死后,他就将收割他的灵魂。

从此以后,永生永世他都再也不会与雷狮相遇。

 

安迷修站在礁石上,弓着身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突然就呕出了血。

在他染满鲜血的掌心里,有着恶魔标记的印记。

 

就连身为恶魔的他都惊愕不已,这不可能!凶手明明是那个金发的——

祈愿的实现完全是由许愿者的意愿来操控的。而他的印记没有杀死那个男人,却出现在了安迷修的掌心里,这意味着——意味着——作为许愿者的安迷修认定——他自己是凶手。

 

安迷修突然笑了起来,可唇边却溢出了更多的鲜血,多到简直像是猩红的洪流。

“抱歉啊,恶魔先生。”

“我的灵魂不能给你。”

 

“…抱、歉,可我还是想见他。”

“除了被恶魔杀死,我想不到别的方法可以去到他在的地狱。”

 

他已经站不住了,单膝跪在了礁石上,身下血流成河;可他仍是强自撑起了一个惨淡的微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过于扭曲。

“不过你已经实现了我看记忆的愿望,所以还是可以依照约定拿走我的肉身。”

“有了我的肉身,你就可以从地狱出来成为一个人类了。”

 

他虽然在笑着,可目光几乎称得上是悲伤,被那双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本没有心脏的他却好像突然听见了胸腔内剧烈的轰鸣声。

白痴!亏你能想到这种方法!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下得了地狱啊!你去地狱地狱都要给你净化完了吧!

白痴!白痴骑士!

……

 

他突然愣住了,安迷修带血的容颜突然在他的眼中无限地放大,无数的梦境如一帧一帧的走马灯飞速而过,每一场梦境里都有安迷修的身影。

“安,安迷修。”

“安迷修——!”

 

他不受控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压抑的沙哑,就好像是含着哭腔一样。

 

已经闭上眼的安迷修突然颤了颤指尖,他撑开自己流进了血液的眼睛,试图在一片赤红模糊的视角内找寻那个熟悉声音的来源。

“安迷修!”

 

“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干裂的唇被鲜血浸染地润湿。

 

“布伦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太多的画面还未能在他的脑海内被解读,可是眼见着这个男人的生命飞速地流逝,他却突然感受到了窒息般的恐惧,明明是决不能告知的恶魔的名字,可在这个男人哑着声出声询问之际,他却连半分的犹豫都没有。

安迷修又笑了,他全身的血肉已经都迸裂开来了,恶魔的诅咒使得无数狰狞的伤口将他划成了血人,他甚至可以听见体内的骨骼一寸一寸地粉碎,血液正一滴一滴地干涸。

 

他竭尽全力里伸出手,去触摸到布伦达并没有实体的身躯

他闭上了眼,不知是在惋惜地喃喃,还是早知如此自嘲地呓语:

 

“原来如此……”

“最终……还是到不了你的身边啊。”

 

可这并不是恶事,至少他给了他能够在凡尘盛放姓名的肉身。他超度了自己在这尘世的杂念,他用自己的虔诚洗濯了雷狮的罪行,他撕碎自己一半的灵魂弥补了雷狮的空缺。

他们永不再遇,可却又永生共存。

 

 

 

安迷修十九岁的那一年,曾到深海寻人。

逐渐下沉,逐渐窒息。

 

而二十九岁的那一年,他独自溺亡在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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